第八十二章 仇恨
阿莱克图总督同意重订契约，放弃在蓝星捕猎，以交易同等数量的晶核代替。
德威奇船长终止任务，但没有马上离开，而是暂时留在蓝星基地，等待装载矿石的运输船抵达，完成今年的交易，才会启程返回星宿五。
希雅尔立场坚定，阿莱克图总督摆明态度，新的契约开始生效。即使对事情的结果不是十分满意，以德威奇的身份，也必须选择接受。
他是军人，在登上星舰的那一天起，已经向总督宣誓效忠。
如果违背总督做出的决定，将有悖他自己的誓言。
回想希雅尔所言，德威奇进行换位思考，不得不承认，如果有人闯入星宿五捕猎矿兽，自己绝对会指挥飞船将来者轰成碎渣。
“智慧种群，蓝星原生种，异兽。”
在等待运输船抵达的日子里，德威奇无事可做，干脆打开希雅尔交给他的记录仪，开始研究蓝星种群。觉得里面的内容太过简单，硬着头皮前往实验室，向埃尔法提出申请，希望能借阅更为详细的资料。
虽然事情成功了，中间的经历却让德威奇船长心有余悸。他甚至发誓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，打死也不踏入实验室半步！
一刻钟内，三次被变异花吞噬，两次被变异藤蔓吊上屋顶，五次被变异草抽打，还有几次险些被毒液溅到身上。
种种过程，可谓是惊心动魄。
经历过大小战斗无数次，德威奇照样被逼到紧贴墙壁。没有马上破门而出，已经是心理素质过硬。
有过这次可怕的经历，德威奇看到蓝色的身影就发憷，郑重告诫随行船员，非必要绝不要靠近实验室，更不要惹到这群令人胆寒的医疗官！
事后回想，心惊之余，德威奇不免感到奇怪。
他有极大的把握，实验室中的模拟环境是仿照垃圾星创建。那些让他吃足苦头的变异植物，大都在模拟环境中生存得很好。
想起垃圾星为改善环境，在联盟中开出的丰厚条件，德威奇船长动作一顿，立即联络通讯官，得知近期出入蓝星的飞船，的确有垃圾星人的踪影，脸色变了几变。
“果然。”
德威奇深吸一口气。
假如真如他所想，蓝星基地的实力，绝对远远超出众人想象。
想到惹怒希雅尔可能招致的报复，德威奇船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。
他为指挥官的敌人默哀。
奥尔多携带两船货物抵达，看到漂浮在星球外的飞船残骸，不免心生好奇。询问相熟的海盗，知晓事情大致经过，既有少许意外，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。
“以希雅尔的脾气，蓝星盗猎屡禁不止，已经触犯到他的底线。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相当不容易。”
“听说他还修改了同星宿五总督的契约，可见决心坚定，绝没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“谁敢在这件事上和他作对，绝对是自己找死。”
针对漂浮在星宿外的飞船残骸，以及德威奇一行人的经历，海盗船长做出如上结论。
船员们对视一眼，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。
据他们所知，事情的原因好像不止于此。
不少人都见过希雅尔“出人预料”的行为，某些流言并非绝对站不住脚。
有星宿一种群血统的海盗，在希雅尔靠近时，多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扩散的信息素。实在是这种信息素太霸道，排他性太强，哪怕混血数代，血缘已经相当稀薄，照样无法忽视。
“怎么，你们有不同意见？”奥尔多转过身，看向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船员。
“不，您说得很对！”
船员们连忙点头，动作整齐划一。
视线扫过众人，奥尔多轻笑一声，没有再说什么，斗篷一甩，大步走下飞船。
德威奇一行任务中止，船长忙着研究蓝星种群，船员们却是闲得身上长毛，终日无所事事。唯一能排解无聊的地方就是基地训练室。
只是采用力量搏击，难免会意外受伤。遇到不能自行愈合的伤口，例如在近战中染上毒素，就必须前往医疗室。
需要提前说明的是，绝非对手暗使手段，破坏规则，而是某些族群全身带毒，毒素遍布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，稍不留神就会中招。就像是蓝星的僧帽水母，除非全身包起来，否则意外总是不可避免。
相比之下，莫兰的毒素固然猛烈，让对手中毒的手段实属于小儿科。
为避免受到毒素困扰，干脆穿着防护服切磋？
简直是傻到冒烟！
无论对战结果如何，都会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。
不想穿防护服，就要面临中毒的危险。船上备用的解毒剂不足，势必要前往医疗室。而每次进到医疗室，船员们都会受到“无微不至”的照顾。
连续几次下来，众人终于明白，为什么德威奇船长要他们避开这群医疗官。
可除了在训练室消磨时间，他们实在无事可做。思来想去，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选择对手，尽量避开会让自己中招的族群，借此减少被医疗官们照顾的机会。
在漫长的等待后，德威奇接到通讯，装载有矿石的运输船已经出发，不用多久就能抵达蓝星。
确认消息无误，德威奇心情大好，放下通讯器，重新打开记录仪，翻过最后一页，发现内容全部阅读完毕。
这无疑是一场晴天霹雳。
天人交战许久，终归是好奇心压倒恐惧，德威奇起身前往指挥塔，打算硬着头皮再见埃尔法一次。
刚刚登上升降梯，正要和对面的桑德斯说话，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。
两人抬起头，看清“阴影”是什么，脸色同时一变。
与此同时，刺耳的警报声在基地内响起，航空港内出现杂乱的脚步声。
升降梯先后静止，防护罩陆续打开。桑德斯向德威奇颔首，从高处跃下，单手支地减少冲力，旋即迈开长队，向指挥塔飞速跑去。
警报声响个不停，基地防卫系统开启。
建筑四面，耀眼的光柱腾空而起，中途漫射开来，光线彼此交织，形成密不透风的光网。
光网不断延伸铺展，边缘处紧密相连，最终在指挥塔上方合拢，凝固成一个半圆形球体，将基地保护在内。
命令一道接一道下达，基地人员迅速行动起来。
飞行器在同一时间腾空，速度提至最高，在半空交错而过。
通往指挥塔的空中走廊先后关闭，船坞附近的升降梯尽数停止工作。
外来的商人和海盗被勒令留在船坞，不得离开航空港半步。如果不肯服从命令，将被视为威胁，立即带走关押。若是心生不轨，趁机在航空港内生乱，甚至会被就地处决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奥尔多绕过升降梯，走到船坞正前方。仰头看向天空，额前的晶石闪过一道红光。
灰蒙蒙的云层中，几艘飞船掠过基地上空。
一艘飞在最前方，同余下拉开距离，其余紧追在后，死死咬住不放。
随着距离渐近，奥尔多有十分肯定，逃命的是一艘海盗飞船，紧追在后的则是星系联盟的巡逻船——准确来说，是星宿一的战舰。
德威奇目送桑德斯离开，转身返回船坞，本想指挥飞船参与作战。
得知指挥塔下达命令，所有飞船不得离港，当即眉心一拧。打开通讯器，联系身在指挥塔的希雅尔。
通讯闪了两闪，讯号很快切断。
德威奇的眉心拧出川字，再看一眼头顶的战舰，大步走向负责航空港安全的加斯帕斯，大声道：“加斯帕斯，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据刚得到的消息，星宿一战舰以追击海盗为名，强行进入蓝星凌空。”加斯帕斯的神情凝重，声音中透出难以掩盖的愤怒。
“八艘战舰追逐一艘海盗飞船？”奥尔多看过来，嘲讽道，“指挥这些战舰的是谁？借口还能再牵强些吗？”
加斯帕斯没出声，表情愈发阴沉。
希雅尔再三重申，没有得到许可，任何外来飞船不得进入蓝星。
这些战舰公然无视规则，悍然侵入蓝星，分明是不把基地的警告放在眼里。他们真是在追逐海盗，还是故意挑衅？
如果是后者，就像奥尔多所言，真的是蠢透了。
几人说话时，海盗飞船和战舰已经开始交火。
炽热的光束交织在一起，海盗飞船在光网中穿梭，竟然屡次避开炮击，每次都能有惊无险。
与之相对，基地防护罩被连续击中，能量出现剧烈波动。击毁一艘中型飞船，根本无需如此强劲的火力。指挥战舰的人想做什么，已经是昭然若揭。
如果没有充足的能量支持，以这些光炮的威力，防护罩定然会出现破损，附近的建筑都会遭到摧毁。
轰！
又是一声巨响，距离基地不远的森林突然起火。
林间的原生种和异兽匆忙出逃，没有跑出多远，又有光弹当头落下，几只跑得慢的异兽不幸被击中，瞬间消失在光中，尸骨无存。
战舰连续开火，火力级别不断提高。
海盗飞船貌似在仓皇逃命，仔细观察却会发现，这艘飞船更像是在为战舰引路，环绕基地飞行，寻找防护罩的薄弱处，指引战舰施加炮轰。
这完全不是追击海盗，更不是出于紧急状况进入蓝星，而是赤裸裸的挑衅！
基地指挥塔内，看着屏幕中的战舰指挥官，希雅尔表情冰冷，声音更冷：“塞缪尔，我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。”
“在之前的通讯中，我已经说得相当清楚，尊敬的蓝星基地指挥官。”
塞缪尔坐在指挥椅上，长腿交叠，青铜色的长发束在脑后。英俊的面孔带着笑容，态度却透出轻蔑，语气中更没有半点诚恳。
“为追击海盗飞船，我不得不率领麾下进入蓝星，希望您能够理解。”
“追击海盗需要八艘战舰？”
“这伙海盗极其凶残狡猾，他们曾联合其他海盗组织起一支舰队，袭击了星宿六的两颗移民星，将上面的种群屠杀殆尽。并且设下埋伏，摧毁了星宿六的救援飞船。”塞缪尔说道，“卢卡斯总督向母星求援，我奉命执行这次任务。其他海盗已经伏诛，仅剩下这条漏网之鱼。为了不使他们逃脱，我希望您能够全力配合，不要横加阻挠。”
“如果我拒绝？”
“那样的话，卢卡斯总督会十分生气。”塞缪尔眯起双眼，笑容里满是嘲讽，“我听说您提出申请，希望关闭蓝星猎场，将这里划归私人领地？我想您应该知道，如果有总督提出反对，这个议案或许会被临时搁置。”
“你在威胁我？”希雅尔怒极反笑。
“不，我只是实话实说。”塞缪尔耸耸肩膀，“对了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，很高兴同您交谈。”
尾音落下，讯号随之中断。
希雅尔坐在金属椅上，眼底凝结冰霜，手指敲击膝盖，一下、两下、三下。通讯器亮起蓝光，桑德斯的身形出现在屏幕中。
“如何？”希雅尔的声音中听不出息怒，但对熟悉他的人来说，这显然是大开杀戒的预兆。
“一切就绪。”桑德斯的回答简单明了。
“很好。”
希雅尔站起身，掌心覆上桌沿，铁灰色沿着指尖攀升，瞬间覆上整条手臂。透过窗户向外望去，冰蓝色的双眼已然化为两条竖瞳。
飞船上，通讯官转身看向塞缪尔，嘴巴开合几次，颇有些欲言又止。
“内森，什么事？”塞缪尔抬起头，嘴角的笑容尚未消失，显然心情愉悦。
“舰长，您是在激怒对方。”通讯官摘下挂在耳朵上的微型记录仪，担忧道，“万一对方下令开炮，我们该怎么办？”
“如果希雅尔下令攻击，他就会立刻成为反叛者。依照联盟法典，母星将派出舰队予以剿灭。”塞缪尔顿了顿，“我想，那也是议会和元老院最想看到的。”
“可他有星宿五总督的支持，星宿四总督貌似也站在他的一边。”舵手出声道，“这些不提，如果蓝星基地开炮，我们将最先遭受攻击。”
塞缪尔摇摇手指，笑着说道：“我们在追击海盗，这些海盗屠杀了星宿六的种群，并在星宿三和星宿七犯有多起罪行。如果希雅尔不予以配合，反而横加阻拦，这几位总督会怎么想？会不会以为他在包庇海盗？”
毕竟蓝星可是在和海盗做生意。
“即便如此，那也是今后的事。”舵手摇头，语气充满担忧，“就像我之前对您说的，如果基地下令攻击，我们必然会承受最重的炮火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塞缪尔笑容变冷，“你在畏惧？”
舵手沉默了。
事实上，他并不认可这次行动。只是命令由舰队下达，他必须服从。
“我早已经得到情报，蓝星基地没有大型战舰。”塞缪尔轻蔑道，“地面火力再强又如何？一旦离开星球，也就只能欺负一下商船罢了。”
若是战端开启，凭借八艘战舰，他能够轻而易举毁灭这里所有的飞船。
“基地中有外来飞船。”通讯官道。
塞缪尔继续摇头，轻轻哼了一声。
“内森，你觉得这些走私商和海盗愿意老老实实做生意，用货物换取星球上的资源，还是不受任何拘束，在星球上肆意攫取猎杀？”
通讯官张开嘴，许久没吐出一个字。
对于海盗和走私商的贪婪，他早已有了认知。
“希雅尔想要改变猎场星，议会和元老院不会阻止。是否划归私人领地，还需要进行商讨。”塞缪尔冷笑道，“这颗星球并非联盟成员，失去猎场星球的身份，意味着无论海盗还是走私商，都可以到这里获取资源。所以，你来告诉我，他们会站在哪一边？”
贪婪的本性会占据上风，即使慑于希雅尔的威名，没有在基地中闹出乱子，也绝不会出手帮忙。
“这样做是错误的。”舵手沉声道。
“那又如何？”塞缪尔不以为意，“不过是一颗原始星罢了。”
知道塞缪尔不会改变主意，通讯官和舵手同时陷入沉默。他们都很清楚，抛开议会的要求以及舰队的命令，塞缪尔对希雅尔存在很深的个人恩怨。
两人同属于第三氏族，塞缪尔的儿子和希雅尔一同参加捕猎季，最终没能走出猎场。
事情发生之后，希雅尔失去继承人的地位，被家族流放。塞缪尔始终觉得惩罚不够，时刻想着为儿子报仇，为此，他不惜和议长暗中达成交易。
阴谋的轮盘开始转动，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。
事情是否能按照预想发展，目前并不清楚。但是，只要能让希雅尔堕入地狱，塞缪尔会不惜一切。
只不过，在被仇恨填满、将自己放到“被害者”位置的同时，塞缪尔忽略了自身背负的罪孽，忘记了那场发生在希雅尔和他母亲身上的灾难。
为争夺家族继承人的地位，他默许并参与进这场计划。
母亲为保护孩子，情愿走向死亡。
活下来的希雅尔，不会放过参与谋杀的每一个人！
在那场改变一切的捕猎季中，他杀死了塞缪尔最优秀的儿子，让他的希望随之破灭。一切都像是一个轮回，没有任何人能够挣脱。
舰队再次开炮，没有任何遮掩，全部击中基地防护罩。
由于炮火威力过大，防护罩出现震动，能量的消耗在不断加剧。
同时，基地中的许多商人和海盗都收到陌生讯息，看过其中内容，有些人紧锁眉心，有些则生出贪念，看向四周，心中涌现无尽的贪婪。
就在这时，基地内又响起一阵警报。
伴随着警报声，航空港内的军官和士兵接到命令，调动所有激光炮，击毁闯入蓝星的海盗飞船以及母星战舰。
“全部击毁？”加斯帕斯勾起嘴角，向德威奇和奥尔多颔首示意，带着随行人员，快步走出船坞。
铁灰色的金属板陆续移开，巨大的炮塔一个接一个升起。
炮口张开，能量不断聚集，空气似在瞬间凝固。
希雅尔推开透明的窗户，看向在基地上空耀武扬威的几艘战舰，拿起通讯器，下达了开炮的命令。
轰！
巨大的轰鸣声穿透长空，震耳欲聋。
耀眼的光束腾空而起，似白色的火龙呼啸而过，瞬间将两艘战舰吞没。强光中，灰暗的云层都被驱散。
光芒散去后，大量的舰体碎片从高空坠落，仿佛一个个剧烈燃烧的火球，落地之后砸出一个个深坑，火焰燃烧许久才最终熄灭。
舰上人员根本来不及逃脱，舱板破碎的刹那，全部被白光笼罩，不到两秒，就被爆炸的能量撕得粉碎。
冲击波震荡开来，地面的古木被拦腰折断。断木倒飞出去，砸倒大片高草。
火焰腾空而起，变异植物抽出根须，甩动着起火的叶子，一头扎进最近的小河，呲呲的声响不绝于耳。
不到片刻，水面已经被死去的植物堆满。
塞缪尔下令还击，六艘战舰组成战斗队形，放弃追击海盗，向基地发起猛攻。光束交错，在激烈的交火中，防护罩变得岌岌可危，战舰又少去一艘。
明白自己占不到更多便宜，塞缪尔下令撤退。
就在他们即将飞出大气层，远离蓝星时，基地的防护罩突然开启，十余艘中型战舰陆续升空，向他们追击而来。
“是战舰，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战舰！”舵手惊呼。
看到屏幕中的画面，塞缪尔的脸色终于变了。
与此同时，海盗飞船逃离基地炮火，本该趁机逃命。可在贪婪驱使下，海盗船长决定重复星宿六的所作所为，在希雅尔被战舰拖住时，大肆杀戮劫掠，装满所有货仓。
“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？”一名海盗说道。
“怕什么！那里的商人和海盗已经收到消息，说不定会做出什么。基地中的人分不出手，咱们尽量飞远点，动作快一些，肯定能大有收获！”
“在来之前，那些星宿一的家伙就承诺过，只要完成这次交易，会立刻撤销之前发下的通缉令。”
海盗船长身材极高，皮肤呈棕红色，长满坚硬的鳞片。
“我听说这里的晶核很值钱！”
“好不容易来到蓝星，不趁机多捞点还等什么？”
听完这番话，海盗们终于抛开顾忌，俯视下方的森林和海洋，舔了舔嘴唇，表情中尽是贪婪。
飞船一路前行，很快进入第八区。
发现下方的兽群，海盗们极端兴奋，准备大开杀戒。压根没有留意，一艘飞行器从海边升空，正向这边快速飞来。